第23章_一盏春光[豪门]
龙腾小说 > 一盏春光[豪门] > 第23章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第23章

  到了十**岁的年纪,陈昭对于父亲的记忆,已经很是遥远。

  上学的时候,每每非要挑一个与父爱有关的来当做作文素材,她写来写去,也只有隐隐约约记得的那一件——

  自己念幼儿园的时候,无论刮风下雨,那个总是一身沾满机油味的男人,都会穿着那身洗的微微泛白的蓝色工装,等在门口,接自己回家。

  老师叫一声:“陈昭,家长过来了没?”

  男人就会忙不迭应一句:“来了来了,昭昭,过来,爸爸在这呢。”

  扎着羊角辫、眉心点一颗小红点的小陈昭听了他的声音,就迫不及待、蹦蹦跳跳从台阶上跳下来,然后奔进他半蹲下身、迎向自己的怀里,喊一句:“爸爸!”

  男人抱起她,“乖,我们昭昭,今天这么开心,这么漂亮,学了什么啊?”

  “学了啦、啦啦舞,”她那时才四岁多,说起话来奶声奶气,“回去跳给你看,爸爸,你也要学喔。”

  “好嘞!

  他总是一口答应,从来不让她失望。

  小小的陈昭缩在他怀里,笑起来,眼睛弯弯,像月牙。

  可这样的温暖,从来只能持续在从幼儿园回家的那一段短短的路上。

  等到回了家,离开男人的怀抱,被赶进自己的小房间里。屋外传来的,又是苏慧琴无休止的没事找事和怒骂。

  男人起先忍耐两句,说得久了,偶尔也反口相讥,甚至在推推搡搡下,与妻子大打出手,一整个晚上,四十来个平方的屋子里,除了骂声,就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动静。

  唯有隔壁邻居过来敲门,才能安静个片刻。

  好在,男人在的时候,至少从来不会波及到躲在房间里的陈昭。于她而言,算是最后的一点净土。

  可再后来,不堪忍受的男人卖了房子,拿了钱,一声不吭地离开,又逃得更远,偷渡去了香港——连一毛钱也没有留下,也没有一点征兆。

  这一场不告而别,于陈昭而言,只是记得,那天自己在幼儿园门口等到人都走光了,才看见阴沉着脸的苏慧琴瘸着腿,一拐一拐走到跟前,当着幼儿园老师的面,扬手,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。

  “赔钱货!”苏慧琴骂她,“我怎么就这么倒霉,什么都没捞到,还接了一个拖油瓶?”

  那是她所有悲惨人生的真正开始。

  如今,暌违十三年,“父亲”这个称呼又一次摆在她面前,却是西装革履的青年人,当着爷爷的面,施施然将一份文件,塞进她的手里。

  “您父亲陈正德,在我们钟氏集团旗下的诚通物流工作十年,一直表现良好,但上个月,我司主管在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有一批装修材料被盗,经过排查,只有您父亲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和动机……”

  律师打量着她的脸色。

  蓦地,复又一笑,“您放心,我们暂时还没有起诉,还在调查过程中。特别是我们董事长知道,陈同学,你和我们钟家还有不少的渊源,所以还支我来跟您说一声。只要您一句话,我们肯定是不把这点涉案金额放在眼里的,您父亲的问题,一定能够很好地解决。”

  他这话一说,一旁的陈爷爷登时松了口气,不着痕迹地在背后扯了扯陈昭的衣服。

  “……”

  陈昭的思维却空前冷静。

  经历过洛夫人的“劝慰”,她已经很清楚这些人的话里有话,并没立刻表态,只拍拍爷爷的手背,抬头,问了一句:“那钟董事长有没有说,希望我怎么感谢你们呢?”

  “不需要。”

  律师说,“在这件事上,您不需要答应我们任何条件。我们钟家,不会做您想的那种下作的事情。”

  那律师满眼都是看穿她想法的慷慨笑意,“陈小姐,我想你一定在想,我们是不是为了逼迫您对某件事就范,才刻意制造这起犯罪。但您确实想多了,这种偷窃行为,根据我们调查,至少持续了八年。老爷子的意思,只是这个事既然出了,不妨卖您一个面子,还有……”

  一张机票压在了她面前。

  “老爷子邀请您,下周六来参加我们钟氏的季度酒会,不知道您能不能抽得出时间?”

  她低头,盯着那张机票,沉默良久。

  爷爷在她身旁,说了一句:“昭昭,只是去一下……不碍事的,他毕竟是你爸爸啊。”

  陈昭失笑。

  “是啊,是我爸爸。”

  在律师洞若观火的冷静眼神里。

  她伸出手指,轻轻捏起机票。

  那薄薄纸页无足轻重,仿佛她如浮萍无依的半生。

  五月二十三号,她永远记得那一天。

  那一天,是她第一次走进钟家。

  富丽堂皇的钟家,坐落于香港浅水湾,半山别墅,占地百亩。

  她像是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,只能强撑底气,默默无语地跟在律师身后踏进大门内,而后独自一人,被引到三楼的书房。

  老管家对她亲切温和,钟老爷子也是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胖老头儿。

 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样彬彬有礼,一点也看不出对她有半点的敌意。

  “坐吧,小同学,”老爷子甚至亲自招呼她在书桌正对面落座,耐心地问她年纪,在哪读书,也问家庭情况,未来打算,最后,又问了一句:“我都听手底下的人说了,你和我们阿齐,是很好的朋友吧?”

  陈昭没有回答,满眼警惕。

  钟老爷子是何许人物,只消一眼,就看出了她那硬气背后的些许无措,于是当即一笑,手中龙头拐触地三声响。

  “别害怕,我都这种年纪了,怎么会为难你这么个小朋友?要是说你父亲的事,你一落地香港,我就已经派人撤诉确认他安全了,我看起来,像是不守承诺的样子吗?”

  说话间,他又指了指书桌的电脑,爽朗一笑。

  “你应该有几天没见过阿齐了吧,过来看看,说不定你就没这么紧张了——不然别人看到,还以为我说什么重话了呢。”

  提到钟绍齐,陈昭一下没忍住,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
  电脑屏幕上,播放着监控镜头摄录的画面。

  刚才她从后门进来,并没通过的大厅,原来正举办着热闹的酒会。

  人们举杯交贺,觥筹交错,无论监控镜头扫到哪里,脸上社交礼仪本能般的微笑,都不曾有半分纰漏。

  而在人群之中。

  最耀眼的,为人所众星捧月的,当然是钟家新贵,未来的太子爷,钟……钟邵奇。

  镜头里,他低头轻抿一口葡萄酒,抬起眼时,复又微笑,同面前不知比自己老成了几轮的胖男人商谈着什么。话到末了,男人从背后把自己羞怯着、只敢听个墙角的女儿拽出来,向钟邵奇介绍。

  钟邵奇扶了扶金丝眼镜。

  微微颔首,依旧笑容不改,那粉面的小姐当即也跟着笑,看着小心翼翼地和他说上两句话,不时娇羞地碰碰脸颊。

  陈昭印象里,那个生人勿近的钟同学,并没有冷言离开,又或是让人有丝毫难堪。

  只是那样温和有礼、同人有来有往,末了,微一碰杯,饮一口酒。

  很从容。

  很温柔。

  仿佛这盛大的交际场,是他天生的舞台。

  而这个交际场。

  却也是她穷尽一生,或许也都触及不到的位置。

  陈昭微微一怔。

  还没来得及反应,同样紧盯着屏幕的钟老爷子倒先注意到什么,眉心一蹙,蓦地眼疾手快,攥住鼠标,把监控视频关掉。

  等到她回过神来,钟老爷子已经恢复温和神情,侧过脸来,冲她微微一笑:“你也看到了,阿齐是个很不错的好苗子,他母亲虽然不算个好妈妈,但在培养他这件事上,没少下功夫——但是,”他话音忽转,“仅仅是个好苗子,却不听指挥,就不好了。”

  杵着龙头拐杖,老人起身,绕过书桌,走到她面前。

  一声叹息。

  “……自从那场车祸以后,我一直在想,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要惩罚我们钟家,让我绝后。可惜,我钟业斌走到今天,从不信命。”

  说话间,老爷子忽而伸手,象征性地拍了拍她肩膀:“小同学,我很早就在美国,留了足够可以培育胚胎的……机会,你觉得,如果有选择,我是要一个从小婴儿开始就听我话的继承人,还是一个为了区区孩子气的感情,就敢于违背我的继承人?”

  他的笑容里,由上而下的睨视里,都是成竹在胸的底气。

  “这个选择的决定权,现在在你,不是在我。”

  话音落地,死寂在房间里蔓延。

  静得她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,听到缓缓走动的钟表声,宣示着她迟疑所耗费的无用时间。

  末了,陈昭问了一句:“钟老爷子,如果现在开始学,会不会有机会,让你认可我?”

  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,这句话,似乎都是个非常愚蠢的问题。

  钟老爷子笑了。

  这次,是发自内心,被逗笑的开怀。

  他指着书房墙角的高尔夫球杆,“小同学,你知不知道,一场标准的高尔夫球赛上,有多少个球洞,每场球赛的标准杆,又应该是多少,控制在怎样的范围内?”

  陈昭:“……”

  她咬紧牙关,大脑一片空白。

  钟老爷子收回手,静静看她。

  “不知道是不是?但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,阿齐从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。所以,你问的这个问题,答案是什么,是不是很明显?”

  陈昭没有回答,也没有再追问。

  那天,她走出钟家大宅时,头脑依旧是混沌一片的。

  只是麻木地向前走,想着早点回家就好了,手腕却蓦地被人紧紧扣住,她回头,看见钟邵奇眉心微蹙,眼神中不掩惊愕。

  “陈昭,”他像是一路小跑跟过来的,连呼吸都有些急促,打量她一眼,只是问出一句,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

  “我……”

  “没事吧,嗯?”

  他手指向下,从手腕,到攥住陈昭冰冷的掌心。

  那一句话,紧握的手,几乎都让她没忍住而想要落泪。

  可她很清楚,自己无法、也没有权利,告诉他这一天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  只能轻声,按照钟老爷子教的,说起钟家帮助她解决父亲案件的事,最后生硬地说句谢谢,一根一根,抽开被他握紧的手指。

  陈昭看向他。

  不知是刺目的阳光,还是钟邵奇关心的眼神,让她的双眼灼灼,近乎不能聚焦眼神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父亲的生死。

  确实存在的、无法攀越的距离。

  还有关乎钟家太子爷身份的,自己这一道坎。

  无论哪一件事,单拎出来,都足以让她不堪重负,又何况是三件加在一起,又何况是,哪怕是为了钟邵奇,她都不能这么自私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她做惯了丑小鸭。

  可不能让他,也掉进尘埃里啊。

  钟邵奇似乎意识到什么,忽而凑近。

  第一次,他那样唐突地抱住了她,不顾周遭有人经过,也不顾有人议论纷纷,只是轻声在她耳边说:“是不是吓到了?没关系,陈昭,这只是一种……宴会礼仪。你不用去学,那很辛苦,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了。”

  “……还是觉得累了?我带你回上海好不好?别害……”

  “别说了,我不想再听了。”

  她终于憋出那口气,低声打断他。

 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还好,她最会扮凶吓人,只要悄悄擦干眼泪,别人也听不出她话里的哽咽。

  陈昭的双手,抵住他的肩膀。

  “钟邵奇。”

  她闷声说。

  这是她第一次,用这样的语气,直呼他的大名,换来他同样是唯一一次,略显失措的眼神。

  她咬牙切齿。

  她牙关打颤。

  分明对着的,是不久前她还笑着说,是除了爷爷以外,对她最最最好的少年啊。

  ——“别再和我见面了,你已经给我惹很多麻烦了,你不知道吗?”

  钟邵奇的手臂一僵。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lt6.cc。龙腾小说手机版:https://m.lt6.cc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