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_一盏春光[豪门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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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  驾轻就熟地,陈昭在养老院前台办理了登记手续。

  和负责日常照顾的护士长确认了最近两周老人的情况都比较稳定、甚至偶尔能够认清几个人之后,又专程上楼,和院里的专家协商,打算趁着回上海这几天,带老人回上海郊区的老家看看。

  “我会在院里临时聘请两三个护工——毕竟我力气还是不够大,上下车搬轮椅之类的,有时候还是比较费力,”她和专家耐心解释,“最近我都很忙,难得回来一次,正好有时间,还是想带他回老家走走,熟悉的环境,应该对他病情康复也有帮助的。”

  事实上,之前这样的临时出院也不是没有,通常还都比较顺利。

  是故,专家们协商之后,也没太多异议,只再三跟她叮嘱不要让老人受到惊吓、准时送他回来后,便在她的申请书上签署了同意意见。

  为此,陈昭心情好了不少。

  陪爷爷吃了顿晚饭,又推着他在养老院后花园转悠了大半天,心里话、最近的经历、和陈正德的见面……不论好坏多少,总归一一都说给他听。

  爷爷虽然听不懂,但近来能认得出人,便总是一见她就笑。

  “我做的还不错吧,对不对?”陈昭伏在他膝边,锲而不舍地问,“不管怎么说,托他的福,我有世界上最厉害最帅的爷爷了,爷爷,你说,我做的……我没让你失望吧?”

  爷爷的口水流在围兜上。

  颤巍巍的手指,不住拍着她肩膀,嘴角一咧,像是笑的模样。

  陈昭便也笑了。

  “我明天就带你回老家住两天,”她伸手,用手里纸巾给爷爷揩了揩唇边湿濡濡痕迹,“回南天都过了,家里肯定乱糟糟的,幸好家里养的鸡和鸭早都托给邻居了——我想家,你肯定比我更想,爷爷,是不是?”

  次日一大早。

  陈昭陪了一晚上夜,大清早,方才专程回了趟家,换了套轻便的运动服,带着自己那堆可怜兮兮、正好可以直接拎去老家的行李,重新赶到养老院。

 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,终于和临时聘用的两女一男护工一起,把爷爷推上了车——原本她总习惯租车或是偶尔借用宋致宁的车,不过昨晚跟钟绍齐打过电话以后,这次便用了他在上海车库里——据说是“租用”的车。

  陈昭:“……”

  果然,身为男人,不管什么性格,对车都有种深入骨髓的执着。

  在一堆豪车里,陈昭挑了辆最最低调的宝马X5,即便如此,负责开车的男护工还是不免感叹了一句:“陈小姐,看不出来,你这还真是够阔绰的。”

  两个女护工一前一后,也纷纷应和,热络的夸个不停。

  陈昭闻声,却并没有什么为此而生的洋洋自得与雀跃,反倒第一次、正色打量了几人一眼:都是似乎之前没怎么见到过的生面孔。

  事实上,有好几次她借宋致宁的车,对方车库的夸张画风,什么玛莎拉蒂雷克萨斯法拉利,不说价位,至少在大众直观的心理预期上,都远比这辆车要夸张,也在养老院招来不少议论。

  这几个人的夸奖,不管怎么听,都让人觉得——怪刻意的。

  可终究没来得及多想。

  身旁老人开始有些晕车的症状,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索,只得先侧过身去,和坐在另一侧的女护工一起,把人先安抚着。

  一时间,神思便跑远,半点疑惑,也被跟着抛诸脑后。

  从养老院到上海远郊的老家,大约是三个半小时的车程。

  八点多出发,到抵达的当口,已经是家家户户香气扑鼻、折腾着午饭的时候。

  男护工刚把老人抱下车、放上轮椅,住在隔壁的邻居听见汽车经停的响动,已经探出头来瞧——见是陈昭,老妇人当即喜上眉梢:“昭昭儿!你怎回来了?回来住几天哇?”

  “两天咧,”陈昭走上前,也没顾忌对方围着脏兮兮的围裙,便跟人抱抱,笑眯眯地摊手,“正好见到,不用特意找你了。阿喜婆,钥匙给我一把吧,我又忘记带了。”

  这头民风淳朴,邻里都熟悉,自从陈昭搬进城里、不怎么回家住,想着家里又没什么金贵东西,便索性在去年,把备用钥匙交给了村里以前的赤脚医生、人又最热心的阿喜婆保管。

  阿喜婆了然,低头,从自己腰间的一大串钥匙里扒拉出一把黄铜色的取下,放到她手里。

  “到我家吃饭伐?”还不忘问一句,“反正我也是一个人,你李阿婆最近也不回来陪我吃,孤单的很咧!”

  陈昭闻声,也没多想,便一口应下,“行,我们进屋看看,等会儿就过来吃饭。”

  “好好好!”阿喜婆比她更开心,咧嘴一笑,露出“缺斤少两”的一口白牙,“我这就给昭昭儿做最爱吃的红烧肉!”

  身后,几个护工虽有些不大乐意,但也拗不过雇主,在简单安置了老房子、随意检查了一通过后,五人还是绕到隔壁家,围着一张缺了角的豁口木桌,陪着阿喜婆吃了顿聒噪的午饭——几乎都是阿婆在说话,热热闹闹的,停不下来。

  “你阿爷以前在宝林的时候,那是可威风了,你是不晓得,以前宝林的旗袍……特别是那个中山装,哎哟,卖的是有多好多贵,但你爷爷心善,我儿子结婚的时候,少收了我整整一百块,我一世都记得他的恩呢!”

  说话间,阿婆给陈昭夹了块红烧肉,复又侧过头,看了一眼呆呆坐着、被护工喂着饭的老爷子。

  “就是他现在这样,唉,是有点遭罪。还好有我们昭昭儿这孝顺孙女,你阿爷小时候没白疼你,真的是把你捧手心里怕摔碎了,含嘴里也怕化了……”

  老人家絮叨起来,总是不带停的。

  好在陈昭一向对老人很有耐心,也没露出半点厌烦,低头,扒了口饭,又夹起那块红烧肉,放进嘴里。

  “真好……”

  夸奖的话还没说出口。

 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倒是先一步来袭,随着“五层楼”肥瘦相间滑入口腔,那一瞬间,她脸色大变,登时随手扒过脚边的一个塑料垃圾桶,俯身就吐——

  “呕!咳咳,咳,”呛个不停,满脸通红,还不忘解释,“不是红烧肉……呕,我是,应该是最近感冒了,吃什么都想吐,呕……!”

  本来早上没吃什么,午餐也还没来得及吃两口,吐出来的都是酸水。

  好不容易来人家做客,竟然吐的这么狼狈,难免又有些尴尬。

  陈昭正想着怎么跟人解释,阿喜婆却猛一下拍拍她背,又捧起她脸,左右观察。

  大概是过去做赤脚医生时的本能,老人家捻起她手腕,细细摩挲片刻,一副正儿八经望闻问切的专业模样。

  良久。

  陈昭望着她,不好意思打断,只得眨巴眨巴眼睛,“怎么了?”

  而阿喜婆摸了又摸,最后问了句:“有男朋友、不是,有老公了,怎么也不带回来看看?”

  陈昭:?

  “傻昭昭儿哟!”老人一脸恨铁不成钢,拍了拍她额头,“你怀孕了,虽然时间不长,我就怕摸得不准,但估计是**不离十了!”

  陈昭:“……”

  这下是真懵了。

  阿喜婆倒已经先唠叨开:“最近是不是老觉得想吐,又心烦意乱,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?你这女娃娃家的,也不细心点,这第一胎吧?又是最开始一两个月,是最不稳定的时候,你可得千万多长个心眼——这红烧肉就别吃了,太油腻,等会儿阿婆给你熬点汤送到隔壁去,打扫你也别打扫了,阿婆帮你弄……”

  这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了点。

  为此。

  一个发呆又神游天外。

  一个唠叨又老眼昏花。

  自然也没注意到,三个护工齐齐对了个眼色,手上喂饭的动作,也逐渐慢了下来。

  末了,男护工借口要上厕所,把碗往另外一个单出的女护工手里一塞,便出了门去。

  徒留下两个神色不定的女护工。

  以及,还在怔怔不知言语的陈昭,和突然一下想起什么,猛地一拍脑袋的阿喜婆。

  “对了,之前回南天,天气发潮,想着你把钥匙给我,这么信任我,总得多帮你帮衬点家里,就给你打扫打扫了房间——你这粗心丫头,每次都不晒床板,底下木头都发霉了,好在我发现,然后把它拆出来想去晒晒……结果我一翻开,看见下头有个黄木盒子,大概是你爷爷留给你的,我也没弄开,想等你回来再看。”

  说着,阿喜婆当即起身,转头就在在自家电视柜下头一顿翻找。

  好半天,终于从一堆废瓶子里找出那个大黄木盒子,没上锁,只闲闲扣着。

  阿喜婆把盒子塞进陈昭手里。

  两人都还没说话,一旁,正乖乖吞咽着饭食的陈家爷爷,却在看到那个黄木盒子的瞬间,像小孩子一样胡乱挥舞起双手,脸上涨红着,一巴掌正中红心,把给他喂饭的其中一个女护工扇开。

  “别动我的盒、盒子!”他喊,难得清晰,难得端正的发音,“昭、昭的嫁妆!谁、敢动!我要打你们!”

  最后,还是上厕所上了整整十来分钟的男护工姗姗来迟,勉力“制服”了闹腾的老爷子,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好,这才让陈昭“趁其不备”,抱着盒子偷溜出去,回到隔壁自家老屋。

  “阿喜婆,我让爷爷在你这坐一会儿,我看看就回来,”她最后说,“给你添麻烦了哈。”

  “不麻烦,……你小心脚下!都是当妈妈的人了,别这么……诶!别跑起来了!”

  陈昭早听不得那么多,兀自跑回老屋里,也不顾厅堂桌椅还带着灰,便一屁股坐下。

  左右上下,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黄木盒子。

  她觉得,今天这趟回老家,实在有点过分惊喜加惊吓了。

  还没从“疑似怀孕”的惊喜里回过神,手里这个沉甸甸的盒子,似乎同样给她预留了意想不到的——

  深呼吸一口气,她低头,一扒拉,锁扣被轻松划开。

  受了潮的黄木盒子有些免不了的霉斑,里头厚实的一打纸页也没能幸免,字迹糊的难以辨认。

  陈昭随手拿起一张,看到里头写的是:“今收子正德5200元,用于fuyang昭昭。1992年2月1日,给昭昭买新衣服,170元;工资收入480元。余:5510元。”

  又一张,“1997年8月20日,付苏慧琴昭昭学费huoshi费500元,余:9020元。”

  陈昭一张张往下翻,每个月每个月,结余都在缓缓地往上累积,到1998年,爷爷正式退休,这才慢下来。

  那时候,他只能靠养鸡养鸭、每个月捡废纸瓶,偶尔接点闲活来攒钱,再加上身体逐渐不好,药费又是一笔昂贵的开支,或许是因为越攒越慢的缘故,他还在其中某一页写上:今天起只能抽一支烟,太贵。

  轻飘飘的一句话,和后头那句“记得给昭昭买过冬的棉袄”放在一起,就变得过于沉甸甸,以至于陈昭看着看着,终于忍不住揩去眼角酸涩。

  在那叠纸的最底下,还有两个大包。

  陈昭伸手去把其中一个拆开,里头是扎得厚厚实实,一千块一叠,有零有整的钞票,足足十八叠。

  而另一个——

  裹得格外严实,一层又一层,还夹杂着塑料包装纸摩擦的声响。

  陈昭耐心地解开,到最后方才看清,是一件折的整整齐齐、黑色面料的中山装。

  比不久前洛一珩的那件针脚更完整、更细密,一针一线,都是老人良苦用心。

  一张小小的纸条,夹在那包装纸间。

  老人的笔画和儿子一样歪歪扭扭——他干了一辈子的裁缝,从学徒到老师傅,念书却只上到小学五年级,连字认不太全。

  可他写:【我最亲爱的孙女陈昭:这是爷爷这bei子做的zui后一件中山装,我悄悄量了你那个同学的尺码,人老了,不知道zhun不zhun,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长高,但是爷爷xiwang,你的新lang,会是世界上,最帅的。】

  还画了个朴实的笑脸。

  陈昭摩挲着那个笑脸,仿佛又看见,很多年前,鸡鸭满地跑,大黄老是乱吠的自家小院里,爷爷搬着个小板凳,叼着自己的老烟枪,坐在院子里,等着自己放学回家。

  “今天怎么不带你那个帅哥同学回来?”他总是笑,“爷爷还想多看几眼孙女婿呢,害羞什么嘛!”

  老不正经的爷爷,是世界上最细心,最温柔的爷爷。

  她小心翼翼地,把那件中山装叠好,和十来摞钱一起,收回盒子里。

  摸出随身带着的手机,她低头,从通讯录里找出钟生的电话,按下拨通键。

  电话抵在耳边。

  一头是“滴滴”呼叫声,等待被接起。

  另一头,似乎是脚步声,由远而近——

  她霍然回头。

  “啊,吓死我了,”分明初来讶异,语气却因为来者而平缓下来,“是你们啊,我爷爷他……”

  话音一断。

  手机“啪嗒”一声,掉在地上。

  好巧不巧,却正被接通,那头传来钟绍齐的声音,问了句:“昭昭?”

  “唔!钟——唔!!放……”

  “昭昭?!”

  有人蹲下身。

  纤长手指,拾起那手机,视线在屏幕上亲昵的备注上逡巡一圈,若有所思。

  而后,毫不犹豫地,将电话挂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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